《药引》(43)

    她一身月白的对襟长裙,绾着发髻,因为夜深霜重,肩上还披了一层淡雅的兔绒坎肩,行动间好似漫天云卷云舒,元宸呆呆的看着她,忽然收回了自己当年在军营中对于爻幼幼的妄论——

    她可以妖娆勾魂,亦可以端庄柔美。

    夜风微微拂过她的鬓发,爻幼幼不甚在意的拨开园内开得正艳的桃花枝走到元宸身侧,感激他的赠衣之情,“谢谢。”

    “咳。”元宸不自在的转开视线,总隐隐觉得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可亵渎的女人实际上却是人尽可夫的荡妇,她的男人有了程烈还不够,就连土匪寨里头出来的狗头军师她都饥渴的不曾放过。

    但,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思的在心里头对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诋毁挖苦,元宸也无法阻止自己行五步,停三步的耐心。

    他总想回头看她一眼,在喧嚣的人潮之中准确无误的捕捉到她,好像少看一秒都会担心她会被人别有用心的拐跑了。

    “不坐车?”

    “不方便。”

    点灯节全程的民众都会出动,想要在数以万计的人群之中驱车,无疑于给自己的出行计划添堵。

    听了元宸的“解释”,爻幼幼有些心疼自己的脚力,要是阿意在就好了,他能抱着她飞檐走壁,照顾她“娇弱”的身子跟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惰性。

    暗卫都谨慎的隐藏在了人群之中,元宸带着爻幼幼,两个人像是普通的广齐居民那样,漫步在人潮攒动的街头。

    跑江湖的卖艺人敲锣打鼓的指挥着憨态可掬的小猴在危险的火圈之中上下翻滚着,胸口枕着大石的健硕男子眉毛都没皱一下的在搭档用尽全力的一击下安然无恙的在尽碎的石块下头起身抱拳。

    爻幼幼觉得每一处汇集着人群的地方都有趣,虽然有些明知道是骗局,但是身处其中总会不自觉被周围的人群所感染,也不吝啬的掏出腰间的钱袋,象征性的给个打赏的铜钱。

    元宸没什么表示的陪着她杂乱的人群里感受着过份热情的淳朴民乐,肢体总是先于意识替她挡下会不小心撞到她的人群,不动声色的护着她让她玩的尽兴。

    燕都之内,祭典正逐渐步入高潮。

    而与普通民众游乐时的欢声笑语截然不同的是——

    燕都久负盛名的得月楼竟然在黄昏时分就早早打样。

    原本灯火通明宾客满堂的酒楼里此时依旧金碧辉煌,或者说华贵更胜往常。

    但是少了觥筹交错的鼎沸人声,空荡荡的得月楼里,坐在弦月之巅的那两位男子便显得异常的诡谲,而与楼下未名河畔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

    梵清和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半张脸,看着眼前的棋盘昏昏欲睡。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

    他的脸上因为药物的作用,神经异常的突起,青紫色的血管自下颌铺满了半张原本俊秀非凡的脸,但沉迷于博弈之中的男子却丝毫不为自己可怖的外貌所影响,左手黑子、右手白子,落子无声,一个人下棋下得自得其乐。

    “哈……”梵清和闻着眼前号称泰和毒界北斗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死亡的气息,终于觉得自己这些天在广齐的奔波还算有所收获,他张嘴又打了个哈欠,不厌其烦的重复自己的请求,“给我一碗血,让我好好睡一觉,我就让他们不再烦你。”

    出云置若罔闻,依旧专注于眼前已经进展到灼热化的棋局,左手快速落下一棋,包抄白方被遗弃在角落之中的废子。

    海蓝天焦虑的站在弦月之巅的包间外头,捏着兰花指暗唾自家主子的“礼贤下士”。

    只不过,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这个名为出云的老毒物身上的血能让自家主子安稳的进入梦乡,无痛无灾的远离梦魇,好好的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有求于人,毕竟还是礼数全尽。

    可惜的是,被“求”的,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守礼之人。

    梵清和困的脑袋都要砸到棋盘上,只不过每当他要不自觉的用昏睡的脸破坏棋局时,总会有一双快如鬼魅的手将他的脑袋重新抬到原位。

    出云的眉头皱得老高,她当时为什么要把这一子下在这里?他要怎样才能保住不败的局势?

    梵清和有点儿想念远在泰和的麟泉和自家大哥重金替他寻来的床榻,虽然无法改变他被蛊术加身后无法安然入睡的本质,但至少能让他小小的打上一盹,恢复些许清明。

    泰和的医理已经攀登至了巅峰,但是再妙手回春的大夫在看过他身上的蛊毒之后都遗憾的表示爱莫能助。

    眼前这个名为出云的男人是歪打正着出现在医试之上的,起因是他的大哥梵清疏突发奇想,想试试以毒攻毒能否压制住他体内的古怪力量。

    没想到梵清和喝下出云的大半碗毒血之后竟然真的身体麻痹倒回到床上,虽然副作用颇多甚至半个月都食不知味,但却是真切的一夜无梦,破天荒的一直安稳睡到了日上三竿。

    梵清和体内古怪的蛊毒是因梵清疏而染,威震四海的帝王在登基之后依旧心中有愧,多年手足之情加之报恩心态的刻意放纵,造就出来的就是梵清和这个在泰和也颇显怪异的奇葩。

    “就一碗血,又不会要了你的命。”梵清和脸枕在桌上的金丝绣帕之上,嘟囔着依旧不放弃的喋喋不休。

    出云颤抖的落下最后一子,又输了。开局时他原本步步为营,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人彻底翻盘了?

    两个人虽然面对而坐,然心里头却惦记纠结着南辕北辙的事情。

    梵清和眼皮子沉甸甸的,虽然喝不到出云的血,但是待在老毒物身边他也能感觉到体内的蛊毒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所蕴藏着的毒性而变得热烈。

    他动动手指,很想提醒一直等在外间的海蓝天要不然还是施行第二套计划,直接把出云绑了放血算了,只不过,刚抬起第一根手指,鼻端又嗅到了那一股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香味。

    他的意识恢复了少许,虽然依旧想睡,但是一直深压在他肩头的负荷却像是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抬起了一般,令他不再觉得痛苦压抑。

    海蓝天眼尖的发现他的动作,立刻拍手示意早就等候在一旁的侍卫上前,打算捉人。

    “等等……”梵清和扭头看了眼依旧热闹的未名河畔,河灯好似星河之上明亮的星点,游人如织的河上画舫艘艘,来往穿梭,更有歌声阵阵,飘渺而悦耳。

    梵清和感觉了一下香味传过来的方向,手指虚空一划,“找人。”

    “啊?”海蓝天愣住了,但是看到梵清和又陶醉的呼吸了一口晚间高处的空气之后,顿时心领神会,“快,都站着干什么,下去找人!”

    一定是上一回在驿站里闻到的古怪香气。

    海蓝天笃定这一次他一定能解开困扰主子的神秘谜题。能出现在燕都点灯节上的人,同时还必须在那个时刻在白潮驿站出现过。

    这两个条件相互重叠,被筛选出来的目标一定就是主子所要找的人——

    元宸丝毫没有察觉的牵着爻幼幼自得月楼不远处的巷子里走过。

    太玄书院的牌匾隐在不远处的青翠碧竹之中。

    这一条小路看似曲径通幽,可广齐所有的读书人都不敢小觑路尽头的那间太玄书院的拥有者。

    广齐文人的半壁江山都掌握在其手中,近些年刚过弱冠的太玄新主又包容并蓄的增开医、工二科。

    元宸忍着脾气陪着广齐的文臣虚与委蛇这么长时间,终于换来了引荐参与点灯节上太玄门开的资格。他知道爻幼幼一直醉心于医理之中,如此大好的机会能够开阔眼界,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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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圣诞快乐,^ ^,希望来年及以后的岁月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以及先请好月底的假,可能会出游一阵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山河XD~

    唔,空闲时间我会努力开脑洞争取多留存稿免得空窗太久,同时也欢迎大家踊跃留言,我每次看到留言都会回复的超级开心,哈哈~

    最后一句废话,元宸吃不吃,这是个问题。

 

55、太玄书会

 

    过碧竹径,进垂花门,太玄书院的下人们早已经恭候在门口,耐心的审核着每一位应邀前来的贵宾的身份。

    元宸递上名帖,立刻有人收好,交换过来象征到访者身份地位的玲珑玉牌。

    太玄书院听起来不过区区一介学府,实际上却在广齐传承了三百余年。昔日开元皇帝御笔钦赐广齐燕都城内灵音缭绕的太玄山作为其封地,表彰其成立对于广齐所带来的深远影响,太玄书院也因此而得名。

    爻幼幼刚跟着元宸踏进太玄书院的地盘,立刻就被眼前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给深深震撼了。

    太玄书院四个大字笔走龙蛇题于峭壁之上,两侧飞瀑流光,水声潺潺。错落的书楼都建造在山崖之上,楼与楼之间紧贴山壁凌空架着九曲回廊,爻幼幼单是站在山脚遥看好似悬在半空中的云雾缭绕的书楼群座都不由生出几分敬畏。

    前来引路的仆人恭敬的领着他们一路深入,抬步迈进一重门,两侧自龟甲成书到竹简攒册再至纸张现世印刷初成……“文”之一脉,低调又内敛的蕴藏在周身静静不语的书册之中,每一落笔刻画的都是广齐泱泱数载文人的风骨,每一着墨书写的都是日渐繁盛的广齐文坛之魂。

    元宸就算不是广齐人,亦被眼前肃穆的陈列所影响,大梁文臣以他马首是瞻,只可惜,短暂的大梁皇朝还不具备养育类似太玄一门的条件。他有些遗憾的叹一口气,看着四周摆放着的书简,领路的人已经笑着回头,示意他们转向,“这边。”

    “有劳。”元宸难得收起了身上的骄纵,就连跟着他身后的爻幼幼也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元宸此次前来,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个人,也不局限于在大梁蛰伏了百年的元家,而是作为大梁的使臣前来取长补短互通有无。

    爻幼幼不知道他身上所肩负的压力究竟有多大,亦无法猜测隐藏在暗处又有多少人在等着这个男人自神坛跌落,在力压大梁的邻国徒惹一身笑话,